有一天我做了个梦，梦里问我妈你记得64吗？ 她皱着眉说他们那时不比现在的孩子什么都懂，她对这些事也是一知半解，我自己查资料肯定比她说得清楚。 接着她又想了下，叹口气，说她倒是记得一个人。邻居哥哥是大学生，在北京上学。这个哥哥和老家其他人都不一样，特别斯文，有书卷气，附近大大小小的孩子都爱找他玩…
…但那年之后，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哥哥回来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。邻居家仅有这个独子，老两口就这么孤零零地一直到老。 那时我听她说完特别震惊，我们以为很模糊的事其实就在身边人的过去里。你觉得那是宏大的历史，但却忘了历史是渺小的我们组成的，而那只巨兽的阴影一直都在。
后来我妈想起来家族过去几辈人的事，她又一个个讲给我听。 我外公的爷爷是个铁匠，那时手艺人都收徒弟，铁匠手艺不错，有好几个徒弟，人丁特别旺。 红军长征前，和国军在三省交界处打仗。那时年混乱，说不清是什么仗，但铁匠他们听说附近有红军打输了。山里人不忍心这些人就死在外面，铁匠半夜带着徒弟偷偷摸过去，把尸体运去其他地方埋了起来。人手不够也不敢声张，连铁匠十几岁的孩子都去帮忙了，也就是我外公的爸爸。 那块埋尸地现在起了纪念碑，什么政府啊学校啊搞红色教育都会去那里参观。 我打断了我妈讲故事，特别迷惑：我们家做过这样的事我怎么从来不知道？ 我妈脸皱成一块，直说你不明白。
铁匠当时做了这事不敢声张，后来世道变得更乱，红卫兵满世界跑，戴个红袖章耀武扬威，哪个见了都不敢说出来。 我妈说老人家是从清朝末年活过来的人，那时候活着就很不容易，谁都不敢乱说话，只能求个苟活。 然后我妈又继续讲我外婆那边的故事，更是把我无限拉近到历史面前外婆的爷爷经商，有个马队，专门在两省间做布匹食盐的生意。这样的家庭不大不小算是富商，外婆小时候家里专门负责带小孩的佣人就有三四个。 外婆生平最恨别人抽烟，因为她的爷爷爸爸都抽大烟，家里鸦片堆了一屋。但外婆也乐观，她年老生病疼得厉害，要靠吗啡镇痛，她还开玩笑说自己这是遗传抽大烟。
后来文革了，这一家就垮了，外婆的爸爸被揪去改造、关牛棚。外婆那时只有十几岁，每天既要做活，又要来回走四小时山路去给爸爸送饭，回了家还要照顾几个年幼的弟妹。 我外婆常说现在的人吃不了苦，又叫我们不要怕日子过不下去，而我直到听了这些故事才知道为什么她爱这么念叨。
我追问我妈，富商的万贯家产去了哪？ 我妈说一些被搜去当然就没收了，但外婆的妈妈是个很机灵的女人，她偷偷把一部分粮食、银元、贵重物件都装在运草的牛车上，运去更偏僻的乡下弟弟那里藏起来。 但姐弟情深也敌不过乱世，弟弟得了这笔家产一开始也好好藏着不敢声张，后来文革终于过去了，弟弟立马翻脸拒不承认当年有这回事。姐姐也是偷着摸着藏东西，自然也不能光明正大去讨，于是这一支家族从此没落，变成真正的贫民了。 我妈还补充了这个姐姐好些藏宝贝的手法，把银元用绳子捆成一束，吊在挖空的床柱里，红卫兵当年翻遍了整个家也没想过来搜搜这架破木床。
我妈说当年真的见不得光，那时候家里藏着粮食也不敢做来吃。实在想得慌，就大半夜轻手轻脚爬起来，拿衣服把门缝窗缝都堵严实，保证透不出一丝光，再点上蜡烛煮东西吃。吃也吃得胆战心惊，生怕隔壁闻到食物香气那就完了。 我听着就特别恍惚，这种场面我只在电影里看过，而且还是讲纳粹的电影。
最后我妈讲完这些故事，我因为太震惊和太受伤，也说不出什么，只能干巴巴地开玩笑：我成为富家子弟继承家产的机会就这么没了。
以上为@yeyejttlm的梦境记录。